楚留香凝视着林还恩,或者此时应该叫慕容还恩了,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。
楚留香终于重重地叹息一声。
慕容还恩、这位比上一代家主更加年轻的慕容,只是静静地抬了下眉梢。
这个动作就代表了一句问话。
所以楚留香直接道:“我不明白,你们为何一定要我死?”
他的话委实太过惊人,如果在场的还有别人,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。
但慕容还恩仍然沉静地道:“我们?”
他们两人是坐在中堂上的,旁边一个服侍的人也没有。慕容还恩甚至需要自己倒一杯茶,来阻止即将出口的咳嗽。
这或许是他有意为之,或许他已猜到楚留香的来意,所以他宁可这对话只有他们彼此听到。
楚留香却似有些走神了,听了半天门外隐隐传来的哀声与诵经声,才继续道:“林夫人……”
他没有再说下去,只因那个名字对他来说永远是美好的、不容亵渎的,然而在他内心深处,又愈加清楚地意识到,他所有的遭遇和失败,都来自于那个人。
慕容还恩的眉梢扬起得更高了些,道:“你的意思是,我的姐姐想要你死?”
楚留香道:“是。”
与其说这是一句回答,倒不如说是一声喟叹。
那个温柔美丽的、用一生渴望着自由的女人的形象,已像一个气泡那样破裂开来,留下的只有无尽的空虚,以及悔恨。
年轻的慕容神情肃然,一字字道:“你在指控我已过世的姐姐?”
楚留香摇头道:“我也情愿并没有这样做。但我又不希望别人都认为我是个傻瓜,不但可以对我恣意妄为,还要伤害我的朋友。”
慕容还恩道:“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,否则我会认为你是故意来捣乱的。”
他的话还是滴水不漏。楚留香突然意识到,眼前这个年轻人,比当初的无花、原随云,都要难对付得多。
如果林还玉和他是同一种人,如果在那温柔的外表下,隐藏的是如此的冷静与深沉……
楚留香的心底猛地涌上一阵寒意。
然后他道:“我已死了半年多了。”
慕容还恩似乎顿了顿,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。的确在江湖中的传言,早在半年前就有了楚留香已死的风声,而楚留香在这段时间也从未出现过。
慕容还恩点头道:“我听说了。”
楚留香继续道:“但你见到我的时候,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惊奇。”
在夜访沈园的时候,楚留香分明看到素来稳重如山的沈天君,也在一刹那间流露出惊疑之色。
在看到一个众人口中的“死人”出现时,没有人会不惊讶、甚至害怕的。
但慕容还恩只是缓缓地啜了一口茶,道:“我的身体并不允许我有激烈的情绪。”就像为了解释一般,他还轻轻地咳了两声。
楚留香淡淡笑道:“公子的病似乎好了许多。”
慕容还恩道:“青城兄长访得名医为我调治,又亲自呵护照料于我,此恩此情,还恩终身不敢或忘。”
楚留香似正在等他这句话,反问道:“那慕容家主又是如何过世的?”
慕容还恩道:“家主事务繁忙,兄长是积劳成疾,药石罔效。”
他们两人一问一答,好像再自然也不过了,却没有一人再提起刚才曾经的龃龉。
楚留香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又去过紫英山庄。”
慕容还恩道:“唔。”
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变化。
楚留香道:“柳上堤也已重病缠身,似将不久于人世。”
慕容还恩淡淡道:“那还真是可惜。”
楚留香道:“公子不惊讶?不难过?”
慕容还恩道:“柳上堤一向深爱家姐,若能相从于地下,想必也会感到欣慰的。”
楚留香不禁深深注视着他。
慕容还恩笑了一声,道:“你觉得我太冷酷,太不近人情?我自己的姐姐、兄长,都已撒手人寰,我只恨无法相随。其实我倒有些羡慕他哩!”
楚留香摇了摇头,又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”
慕容还恩道:“你真的明白了?”
楚留香道:“我原本一直不明白,听了你的话,终于明白了。”
慕容还恩道:“你明白了什么?”
楚留香缓缓起身,俯视着坐在椅中的慕容还恩,一字字道:“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必须死。”
这一次,他没有再等慕容还恩发问,就继续道:“我本以为,想让我死的人一定和我有深仇旧怨,刚刚我才知道,这只是一个计划,每个人都是这计划中的一颗棋子……”
慕容还恩忽然笑道:“你不是棋子。”
他好像承认了什么,又好像什么都没说。但楚留香并没有在这句话上多作纠缠,只是点头道:“尽管我也做过别人的棋子,但这一次的确不是。我是你们的绊脚石,要实现这个计划,就必须先把我搬开。”
这个素来带着潇洒笑容的人,此时竟也露出一丝苦涩,缓缓道:“我这个人天生喜欢管闲事,管的事多了,也就渐渐变得引人注意。拥翠山庄的李玉函、柳无眉,晋中无争山庄的原随云,都是因为我才从江湖中消失,各大武林世家若不将我视作眼中钉,反而会令人奇怪了。”
慕容还恩随着他的话点了点头,冷笑道:“武林世家……所谓武林世家,名声上虽然好听,但已没有几个名副其实,都只剩下个空壳子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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